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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田人一年熬拼到晚,受惠一個舊年尾新年頭,男人能歇累兩天,吃閒兩天。
女人們雖然不用落田落園,那,她們包做一切家務帶子帶兒,也不輕鬆清閒。特別是年頭年尾,那是最忙----從十二月半起,天天手腳無時停:用稻稿草包幼赤沙擦桌擦椅,用濕破布蘸灰擦盤擦碗,洗欞甑,洗箶洗筐,洗粿印粿架,洗被單洗蚊帳,天氣又冷,雙手整天在水裡,泡到發白發脹;又推礱樁米,樁甜粿樁酵粿樁粿桃,宰雞宰鵝,蒸粿、煮鴨、煮豬頭、鹵鵝鹵鴨,坐在灶前燒火燒整夜,燒到煙囪燒焦著火,叫人挽水上去屋頂淋煙囪。。。十二月廿四神上天,送神前,家裡得筅塵:砍來一枝竹葉多的竹尾,接上一枝長竹竿,筅掉屋瓦下的、樑上的、柱上的蜘蛛網後,又掃地、洗地板、房間、花巷、客廳、庭院。屋縫、墻角,全部洗到乾乾淨淨,打水打到井見底,叫男人去挑溪水來用。跳蚤嬸累到能喊豬不能吹火(喘不過氣)。
這一大堆工作,去年以前,跳蚤嬸和她大女兒從頭做到尾,沒一聲怨言,她知道,這些是女人家應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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該做的家務,不做、做不到細緻,會被左鄰右里笑,被人貶損,聽難聽話。輸人不甘輸陣。今年,她母子閒多了。那一夜上了床,跳蚤叔跟他老婆說:“今年過年,你閒多了。”
他老婆說:“阿歪的力大過牛,從早拼到晚也不會累,天天這樣,真佩服她。我一年不如一年,沒阿歪,過多兩年,到年頭年尾,我無法做這麼多、做到這麼細緻,妥帖。。。”
她老公說:“我說娶阿歪做新婦,不會錯?”
跳蚤嬸裝起像花旦的聲,學潮劇《跳加冠》的唱腔,說:“恭喜相公,賀喜相公,今日。。。”
她老公打斷她的歌問:“今日你拿什麼賀我啊?”
他老婆又學戲台上的說白,說:“愛圓愛扁,由你擺佈;愛瘦(肉)愛肥(肉),由得你切。”
。。。。。。
天剛亮,跳蚤叔就說給他老婆和他新婦聽:“過年做多一磚酵粿。拜神後,割開來切薄片,曬作粿亁,用甕裝起來。富人有錢,吃花占餅;我們沒錢,酵粿亁就是我們窮人的花占餅----去落田前,裝一口袋粿亁去,邊做工作邊嚼,肚就不會餓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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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二月廿四夜晚,家家戶戶送神上天。跳蚤嬸在庭院放好一仗八仙床,擺上紅桃粿和三牲----兩三斤一大塊熟豬肉(豬皮漆紅)、一隻熟雞、一條熟的大鰱魚。三牲上各插一枝紅花(石榴枝)。又擺上兩個酒盅、兩碗白米飯和兩雙飯筷。這兩碗飯,添到高高尖尖,跟塔一樣,一碗當兩碗(實是兩碗飯壓在一個碗上後,用飯胄蘸粥水作成尖塔形)。東西擺齊後,跳蚤嬸就燒香點燭,跪下去,雙手捏著三枝香,邊獻香邊稟神:
“新面公(司命帝君。灶神爺)保佑,我們一家大小,今年對你老人家都孝孝敬敬,你今夜上天去,我們全家跟你送行,你一路平安,在玉皇大帝面前,講我們一家的好話,求玉皇大帝和你老人家保佑我們一家大小平安,五穀豐收,六畜興旺。正月初九玉皇大帝生日和八月初三你老人家生日,我們一家再來孝敬你二位。”
跳蚤嬸稟神後,彎腰拜了三拜。插了香,叫她新婦和子女一個一個跪下去拜三拜。拜完收起桌後,跳蚤嬸請香爐進廚房裡,放在貼著新換上的、用紅紙直寫的“司命帝君神位”那個煙囪曲突平台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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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又吩咐她新婦:“阿新啊,今日起,鑊灶得天天洗清潔,知不知道?”
阿歪說:“知道!”
過後,大妹問:“送新面公一人上天,為什麼擺兩盅酒和兩碗飯?”
她爸說:“有公就有婆啊。”
大妹再問:“那灶公灶婆有性有名麼?”
她爸說:“當然有啊。我在閒間聽人說,灶公叫蘇吉利,灶婆叫王博頰。”
大妹又問:“我們村是十二月廿四送神,我聽人說,別處送神有廿三的也有廿五的,為甚麼不同日?”
她爸說:“本來我也不懂。去年元宵日,我們XX十一二人在閒間內吹簫拉弦,有一位鬚髮鬢白、拄枝拐杖的老先生經過我們閒間,他聽了覺得潮州音樂好聽,就站在那裡聽。我們怕他老人家站不來,就請他進內坐和喝工夫茶。這位老先生斯斯文文,愛潮樂,愛喝茶和愛聊天。因為是過年,自然就聊過年的事。有人問老先生:送神為什麼各地不同日?老先生說,封建社會有個不明文規定,叫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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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“官三民四疍家五”,就是送灶神上天言事的日期分為三個等級:官府在十二月廿三日,平民百姓在廿四日,疍家----住在水上、以船為家那種人,送神應在廿五日。”
大妹說:“連送神日期都分等級,真是!那那位老先生是哪裡人?”
她爸說:“我們問過,他只說他從南洋回來唐山過年,不肯說什麼村人。”
十二月廿九日天才亮,跳蚤嬸就吩咐她新婦:“阿新啊,今日的年夜飯得煮多兩筒米。今日的飯要留過年:從正月初一到十五,三餐煮飯煮粥,抓兩把年飯洗後摻進去煮。知不知道?”
阿歪說:“只你懂而已啊?我們家那也是這樣。”
跳蚤嬸被她新婦一頂,心就惱火,說:“知就好!過了十五,剩的年飯全部倒給豬吃!”說完正想走開,她新婦又說:“我們家那裡到十三就倒掉在路上任由人去踩。”
“你家,你家。。。”跳蚤嬸氣極了,她本來想說“這裡是我的家,我做主”,一想到舊年尾新年頭,不跟這個淤塞人吵架;又想起她老公說過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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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癡不聾,不做家姑家翁”的話,就硬忍下去,一股氣就跨出去,因為走太快,一隻屐絆到門檻,整個人差點(臉朝下)摔下去。她氣起來拿起兩隻屐擲到庭院那邊墻角去。
舊年的最後一天----廿九夜,跳蚤叔一家在廚房裡,圍著一個大風爐上一大鑊仔菜----內有白菜、菜花、香菜、芹菜、軟蒜、雞肉、大蠔、豬肉,邊吃邊聊天。跳蚤嬸說:“吃蒜吃蒜,吃蒜有錢藏。”
大妹問:“今日才廿九,為什麼就過年啊?”
她爸說:“今年十二月小,二十九日就完,今日是今年最後一天,書上叫作‘除夕’。去年十二月大,才有年三十夜。”
大妹又問:“那‘過年’是啥意思?”
她爸說:“你懂不懂十二生肖?”
大妹說:“鼠牛虎兔,龍蛇馬羊,猴雞狗豬。”
她爸誇獎說:“嗯,棒很多了。今年是羊年,明年就是猴年。今夜睡一覺到天亮,就從羊年過到猴年,這個就叫作‘過年’。一年連二歲:今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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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你十八歲,天一亮就多一歲,你十九歲,狗仔十一歲,細妹九歲。”
細妹說:“我不要大才好!”
“小孩頭講小孩話,”她媽笑著說,“小雞小狗都會一天一天大,泥公仔才不會大,人有不會大的?”
她爸接著說:“跌進桐油甔就不會大。”
細妹叫她爸:“阿叔啊,你會唱歌,唱兩句來聽好嗎!”
跳蚤叔邊用兩個手指在煙袋裡夾出黑煙絲來塞進煙筒頭,邊想,說:“個多月前在閒間聽人唱一首《古怪歌》,我唱幾句你們聽。”
他唱:
往年古怪少哦,
今年古怪多哦;
椅子爬上墻,
燈芯敲破了鍋,
燈芯敲破了鍋哦。
一家人頭一次聽見這種歌,覺得實在古怪極了,全部笑哈哈。跳蚤叔又唱:
月娘西邊出哦,
日頭東邊落哦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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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上綾羅地下種哦,
溪底的石頭滾呀滾上坡,
滾上坡。
他歇了一下,啜了一口酒,吸了一口煙,說:“接下來三段不記得,唱那下一段:‘田裡種石頭哦,鑊裡生了菇(發了霉)哦,人向老鼠乞米吃,秀才做了。。。秀才做了。。。’忘記了,忘記了。”